病 痛 的 身 体

    我的大伯和小叔、两个舅舅以及我的两位姨父都在很早参加了工作。开工资，吃公粮，每月定量的大米白面着实显示出了城里人的优越。两位姨妈常常在母亲面前夸耀，这让嫁到了农村的母亲很是羡慕，有事没事就在父亲耳旁叨咕，父亲本来就对自已的境遇不如意，听了母亲的话便更觉自惭形愧，刚刚还和我们说说笑笑，母亲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马上让他由晴转阴，满屋风声。善解人意的姐姐们见此情景就会赶紧过来打圆场，把话题叉开。我那时还小，不懂得其中的奥妙，只能在一旁愣呵呵的听着她们刚才还在说东，马上又调向西的话。
    我上学的那几年，家境也一年不如一年，父亲情郁于中，干活时常带着情绪，总好发脾气，不管多累多重的活，总想要一口气干完，该吃饭时不吃，该歇息时不歇，长时间超强度、超负荷劳作，难免要伤及身体，而我们却不敢劝阻，默默的陪着他把活干完。
    父亲的两只手很大，像两把小蒲扇，上边打着厚厚的老茧，“井字形”的裂口在掌心上密麻分布。每逢冬春季节，虎口和关节处就会开裂，有时裂得直淌血，上了软膏也不管用。疼痛难忍，父亲就用白胶布把裂口处缠上，似乎有所缓解，可一沾湿，又是钻心的痛。尤其是做豆腐那几年，父亲的手始终没离开过水，稍不留神就把手冻了，尤其是右手拇指冻得严重。唉，父亲真是坚强，不看也不治，一劝他就发脾气。一次，他痛得实在是挺不住了，居然用剪子生生的把冻伤处剪掉，鲜血直流，还是妹妹哭叫着帮他包扎好，可被剪掉的地方却再也没能复原，右手拇指也因此短了一块儿。
    这做豆腐的活说着容易，吃着鲜嫩，可谁能知道其中的辛苦？夏天还好，到了冬天，豆腐房里阴冷潮湿，棉衣棉裤充满了蒸气，推车叫卖的时候，蒸气又变成霜凝结在衣裤上，从来没有真正干过。经年累月，父亲落下了风湿病，每逢下雨阴天就浑身疼痛。

    父亲的左腿残疾，年轻时他当过拖拉机驾驶员，那时的拖拉机没有驾驶室，就像现在没驾驶室的四轮拖拉机。尤其是冬天搞运输，刺骨的寒风迎面刮来，无遮无挡，就那么硬生生的挺着，日久天长，落下一条“老寒腿”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。父亲睡觉的时候，我经常看见他的腿一抖一抖的哆嗦，那是病痛的反应啊！      
    父亲体质弱，血压也低。一天到晚迷迷糊糊，走起路来趔趔趄趄，每天早晨起床后他都要扶着墙站上一会儿后才能活动。二哥看父亲血压低，给他输了几瓶右旋糖酐，可是几天后父亲却更加虚弱，在哈市工作的三哥把父亲接去，到医院检查才知道他患了糖尿病，这个病症为后来父亲的突然离去留下了隐患。我怀疑父亲是死于糖尿病综合症，那时对这种病缺少常识性的认识，尤其是在农村，不仅是没钱，也没有治疗的条件，更不知如何调养。

    父亲天生刚强，身体不适也不说，实在忍受不了就用镇痛片儿顶一下，那时我少不更事，哪里明白病痛对父亲的折磨，只是感到父亲总是很疲惫，总想抢着替他多干些活。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，活计是永远干不完也替不完的呀！还是父亲说的对，“老儿子，你可得好好学习，将来有工作了，爹和你妈就能跟你享点儿福。你要是考不上，爹和你妈就得跟着你在农村挨一辈子累！”“你替我多干那点儿活有什么用，是小子你将来永远不要让爹再干这些活！”现在想来，这些话语充满着多么殷切的期待啊！
    父亲，已经深夜两点了，我也要就此搁笔。这几天夜里一直很热很静，偶尔听见窗外的白杨沙沙作响，似乎是在陪我一起诉说着无尽的思念。可是今夜，就在我停笔的时候，突然电闪雷鸣，夜来风雨，难道是老天也为我的悼念而动容了吗？愿苍天有灵！
    父亲，几天来我把对您的怀念，对家乡的眷恋、对旧日生活的留恋,一一再现，就将它当作菲薄的祭品，在七月十五来临之际献给您吧！
    亲爱的父亲，您出生于贫困的家庭，成长于萧瑟的荒村，历经艰难，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。您虽然没离开贫瘠的乡土，却把儿女送进了文明的城市中。
    亲爱的父亲，您是农民的儿子，男儿中的丈夫。大海一般宽阔的胸膛、高山一般坚定的爱，为母亲遮挡风雨，相濡以诚，四双儿女是你们爱的结晶。
    亲爱的父亲,儿女苦苦思念你于料峭的春夜、瑟瑟的秋风,他们孝悌仁爱、为人坦诚。她们相夫教子，有义有情。母亲幸福，家业中兴。只希望家人能常在笑声中团聚，无奈您音容虽在，身形却化作星辰，伴皓月当空。
    忘不了您画的天女散花、西厢诉情；忘不了元宵节您亲手制作的转灯，还有三月三放飞的葫芦风筝；忘不了女儿出嫁，您拖着病体，跟在车后，送了一程又一程……
    您羸弱的身体本已不堪重负，却满怀希望，一直苦苦支撑。
    再和您重温那梦想燃烧的岁月吧,一个永不再来的血色浪漫，一个充满父爱的身影，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激情饱满、热血沸腾……
    愿父亲在地下安息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