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息的劳作
白天地里的农活不算,家里的活计随着父亲的身影如下:早晨五点,父亲起床先把水缸挑满水,然后把柴禾抱进屋里,点着灶坑烧好水,等到母亲起来做饭时,父亲已开始打扫院落或侍弄菜园了。直到我们叫他回来吃早饭,他才停下手中的活,吃完饭又扛着锄头下地了。中午一般能睡个午睡,算是休息。晚上收工后还要清理猪圈,烀猪食、收拾柴禾栏子,一直要忙到九点。
我家的鲜菜永远是屯儿里最早端到饭桌上的。打春阳气上升,父亲就在屋后菜园里修整出一块地方,把小白菜籽、生菜籽、香菜籽撒上去,四周用柳条支成骨干,把塑料布罩在上边用土压严,就像温室大棚一样,小白菜、生菜、香菜在温室效应下很快长高长壮,别人家园子里的秧苗还没出土,我家的饭桌上已经出现了绿色。如果母亲高兴还能赏一碗鸡蛋酱(蛋少酱多),大葱、白菜、小米饭,生菜、香菜、鸡蛋酱,现在吃起来也是极好的佳肴。
小白菜、生菜、香菜上饭桌的时候,也到了种黄瓜、豆角、茄子的时令,兄弟姐妹们在父亲的带领下,开始收拾菜园子,清除去年的菜根儿和砖头瓦块儿,翻地起垄,把续好的黄瓜苗、茄苗、柿子苗栽上去,浇上水,培好土,如果是风调雨顺,也就是松松土,拨拨草,只等开花结果。若是天旱少雨,每天还要挑水浇园,最初是肩挑人抬,后来父亲自制了一个手推车,上边放上一个用汽油桶改成的水罐,一次能运七挑水,省了不少力气。菜园里安放着两口大缸,早晨起来,兄弟姐妹一齐动手,先把两口大缸装满水,晒上一天(井水凉,直接浇会伤秧苗),到了晚上再一瓢一瓢地浇到秧苗上。苗壮苗高,开花结果了,饭桌上的菜也逐渐丰富起来:春天的小白菜、小香菜,夏日的茄子炖粉条、酱拌黄瓜丝,秋天的炖豆角、大辣椒炒土豆片,还有香喷喷的烀土豆、烀倭瓜,佐着大葱大酱,好一顿狼吞虎咽…… 不论寒暑,我家从不抱着饭碗吃咸菜。
清理猪圈成了父亲的“专职”。家里每年都要养几头猪,猪窝拉窝尿,尤其是在冬天,如果不经常清理,就会因寒冷潮湿而生病。父亲想出一个办法,他用废木料搭成“炕”,上边铺上麦草,猪尿渗到“炕洞”里与麦草分离,潮湿得到了大大缓解,这还不够,每天晚上九点还要准时把猪从圈里轰出来排便,时间久了猪也养成了习惯,每次被轰出圈来,都会各自找地准时排尿,尿圈的次数也大大减少。既使这样,猪圈也要三四天清理一次,刨出冻成冰的猪尿,清除粪便,用插子把潮湿的麦草清理到圈外,换上干的,天越冷换的次数越频。我家的猪个个肥壮,很少有生病死去的,这不仅给家里带来了收入,冬天的饭桌上也能多添些“荤腥”。
烀猪食是很繁琐的工作。夏天的灰菜、老场子、料吊子、羊蹄叶,秋天的葵花叶、甜菜叶,冬天的葵花头、土豆,还有生产队地里的烂白菜,家里的角瓜、倭瓜,都是猪的主要饲料。烀猪食就是把这些饲料切碎或粉碎,倒入锅里烧火烀烂,然后放到缸里发酵。把缸里的烂菜舀到猪槽里,再往里边倒些谷糠,就是猪的一顿大餐。胃口好的猪上来就是一顿大嚼,馋嘴的猪只吸浮在上边的糠,那可不行,赶紧用一根木棍搅拌,使糠和猪食快速溶混在一起, 馋嘴的猪也只好不情愿的连菜带糠一起吃了。
如果说烀猪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,那么割猪食菜则是一份很辛苦的差事,还要会找窍门。生产队时“大帮哄”,地铲不净,田间长满了荒草和各种猪食菜,包产到户后,就要选人家懒的地去割。屯子附近的猪食菜用不上几天就会被割光,那就要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去找。这种活在农家还算不得主要的,一般是由老人和孩子们来完成。
午后的二三点钟。父亲就领着我和妹妹,每人拿着一条麻袋,来到距离屯子五六里的东南洼地,先由父亲观察哪块地猪食菜能多些,然后把麻袋放在地头,每人顺着几条垅往前找,先是用刀割,后来就动手薅,右手薅,左胳膊夹,夹不住了就放一堆,然后再薅、再放。估计能凑够一麻袋了,就开始把一堆儿一堆儿的菜从地的一头往另一头抟,抟成几个大堆,然后往麻袋里装,一边装一边用脚踩实,把两个麻袋角撑满,再装再踩,直到已无法再装……
可不要小看这个活计,它并不比耕田种地轻巧。午后的两三点钟太阳依旧很毒辣,田地里的温度正值最高,地气上蒸,又热又潮,低着头薅菜热浪扑面,直起腰来又觉脸上阵阵发干。汗水从不住的从脑门往下淌,撩起衣襟擦汗,衣襟已经湿透。想掀开后背透透风,衣服和后背也早已贴在了一起。
二小时过后,太阳的毒辣逐渐减弱,地里的热气也开始减少,可是蚊虫又肆虐起来了,寻着你刚流完臭汗的脸、胳膊、大腿猛叮,蚊子小咬儿还好些,也就是叮几个“大包”喝点血。最讨厌的是“大瞎蠓”,稍不留神,就是一口,在它吻你的地方立刻会留下一个小“十字”,红肿痛痒,几天不消。
太阳落山的时候,父亲、妹妹和我每人扛着满满一麻袋猪食菜,终于出现在了回家的田间小路上。一下午的劳累我不想多说一句话,只是默默的跟在父亲的后边,艰难的向家走着。
迎着返景的夕阳,我看到了一个负重前行的背影:一个硕大的麻袋压在父亲的肩上,他左手紧拽着麻袋的前部,右手插在腰间努力的把肩膀向上顶起,两条残腿裹满泥巴,趔趔趄趄的向前踉跄蹒跚……